在医院第二天下午,公公突然冲来了。
一进门他就指着我:“谁给你的胆子?报警?我是谁?我是你公公!你个目无尊长的小畜生!害我在警察局里呆了一整天!我那天怎么没抽死你!”
我妈气得跺脚:“你好歹还是个单位领导,好歹还读了那么多年书,你是知识分子啊,怎么这么恶毒?自己的媳妇也下得了手?自己的孙子都打没了!”
公公个子高又魁梧,他一把推开我妈:“我怎么恶毒了?媳妇无法无天还不能教训了?由着她往我头上爬吗?这号没家教的媳妇,就是你这种无知的农村妇女教出来的!”
我妈气得发抖,同病房的人也都看不下去,但没人敢出头,大家对着公公指指点点,小声嘀咕:“这老头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怎么这么毒?”
“听说把媳妇孩子打没了!”“这种人老来媳妇要好好磨死他!”
吵闹间,婆婆带着汤来了,见到公公,她脸色发白,放下汤就把公公往外推:“他爸,你让燕子好好休息吧,她没了孩子,心里难受,耳朵还听不见,还要彻底检查,他爸,你千万别生气。”
公公一直气呼呼地瞪着我,我也一直瞪着他——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冷静地不带半分感情没有半分害怕地瞪着他。
终于瞪到他发毛,他猛地推开挡在病床前的我妈,挥手就要上来打我,婆婆一见,直接冲过来挡在我面前。
公公的拳头落在了婆婆头上。
旁边的几个年轻的病人家属再也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把拖住公公,医生也来了,厉声呵斥:“太不像话了!你是流氓地痞吗?打死人你负责?”
公公瞪着医生:“你先打听打听我是谁?我兄弟在县里做什么的你知道吗?你敢说你的名字吗?”
医生一气之下掏出身份证:“看清楚了!我怕你?再厉害也要讲道理的,你这种人戴着眼镜看起来像个知识分子,其实就是个败类!滚出医院,在这里闹事我马上报警!”
公公这才消停下来,抖抖衣服,一脸恨意难平的样子,在众人的推搡中,十分不情愿地走了。
我妈扶起婆婆,我感激地对婆婆说:“妈,谢谢你救我。”
原本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婆婆竟哭了:“你还谢我什么?你应该恨我,我从来没帮过你,孩子,你走吧,跟李刚离婚,孩子我会带好的,我儿子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你。”
“你在我家这么久,叫了我几年的妈,我都不曾帮你什么,我有愧,我知道他们不对,却不敢有任何作为。”
我摸着婆婆的手:“妈,我从来不怪你,你也是受害者。”
婆婆眼泪汹涌,呜咽起来:“我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也是乡下姑娘,不懂事,刚结婚就开始挨打,打没了几个孩子,他在外找女人,我也不敢管,因为我觉得我高攀了他,他后来当了个小领导,更觉得自己是体面人,我配不上他。”
原来李刚的惯性出轨,也是世袭的。
婆婆说:“在这个家我就是个下人,他这样对我,儿子也从来不听我的话,这日子我忍了快三十年了······”
我想起李刚那个拳头,我知道,李刚已经接过他父亲的接力棒了。
有其父必有其子,耳濡目染,学都学会了。
我不可能再跟他一起生活。
几天之后,我出院了,左耳听力受损,需要时间医治。
我叫上几个表哥,这回,我再也不假装自己很幸福,而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实情,他们义愤填膺,跟着我回去收拾衣物,见到了李刚,他们毫不客气地狠揍了李刚一顿。
然后我们拖着鼻青脸肿的李刚,去了民政局,领了离婚证。
得知我们离婚了,公公打来电话叫嚣:“你敢离,我就有本事让你在县城呆不下去!我要让你哭着求我们复婚!”
真是可笑,他以为整个世界,就这座小县城这么大。
我跑到了省城,先在一家商场做售货员——原来,哪怕只是一个售货员,哪怕每个月只有3000不到的工资,但钱握在自己手上自由使用的感觉真好啊!
摆脱了几年的守财奴压迫下的婚姻生活,我仿佛一只重获新生的垂死的鸟,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去商店买鞋子的时候,我可以挺直腰杆,从自己口袋里掏钱。
这些对任何人来说,再正常不过的权利,但曾经失去过的我,才懂得它的美好。
自由的美好。
我决心要赚更多钱,我要解救我的儿子,还有婆婆,他们也应该享受这种自由。
不久,我跳槽去了一家房产公司,因为听说售楼的提成高,我卯足了劲去研究客户心理、背熟了楼盘的优势和不足,由于我的业务精湛,很快就有了第一笔成交。
我像一只野兔回到了一望无际的田园,快活地朝前飞奔。
当年年底,我就拿到了“销售明星”的称号,以及一笔丰厚的奖金。
我把我妈接了过来,在省城给她找了一份轻松的活儿——出来了之后才发现,年轻那会儿眼界太窄,以为呆在老家,就是陪伴母亲,其实,最好的陪伴是自己飞得高飞得远,让母亲能稳稳地坐在自己的翅膀上。
虽然我的左耳仍然听力受损,但并不影响我努力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