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沧波真是个有能力的人。我在广州一无所有，困难之时，都是问他的意见一路走过来的。

我时常想，如果他当初不离开北京，现在应该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吧。

但他终是在一个文化馆里，度过了平庸的一生。

忘不了我自己逃离沈阳的那天，坐在火车里，才感到了慌乱与恐惧。而与此同时，警察到医院找沧波去了。

醒来不久的红蕖一口咬定，沧波陪了她一夜。

她说，我男朋友是理工大的高材生，要到北京去工作，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是啊，谁会想到这个长相帅气的高材生，还藏着暴力的一面。

其实，从他第一次救我，一拳打倒一个开始，我就感到了他的狠。

沧波曾对我说过，我心里有个魔鬼，总想跳出来。我只有在红蕖身边才会安宁。所以，别抢走她。

有太多的往事放在我心里，我终于有了机会讲给红蕖。她一直在哭。

我猜，她一定是察觉到了沧波可怕的一面。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遭受过家暴。

我想，应该没有吧。

毕竟，她还那么深爱着他。如果是被家暴过的女人，哪里还有深情。

2024年2月，我没有再等沧波醒来。

我想，就这样吧，我一生的朋友，就此别过。

离开沈阳的时候，我去看了两个人。

一个是在公厕门口收费的大爷，他是我曾经的那个老大。

他的胳膊当年被沧波活活用拳头打断了，这辈子用不了大力。

我没和他相认，只想看看他的惨淡。

我还去了趟精神病院。

沧波的妈妈已经过世了，而我面前这个暴脾气的胖老头，还安好的活着。

也许，他就是沧波所有狠的根源。

我见到他，深深给他鞠了一躬，然后狠狠给了他一拳，把老头子打在地上哇哇大叫。

我说，这是你老婆和儿子让我转给你的。

那天，在离开精神病院的那段路上，我极力保持着镇定。因为生怕医生把我留在那个疯魔的世界里。

这一拳，是2017年，沧波托付给我的。那时他刚查出自己患了脑瘤，不想告诉任何人。

他打电话，把我叫回沈阳，特别嘱咐我办这件事。因为他不想儿子打老子。

那天，沧波还很认真地谢谢了我。他说，如果不是你，我不会享受一辈子的天伦之乐。因为，我一定不会要孩子……

他就是说完这句话，倒在餐桌旁的。

醒来之后，就此变成了一个陌生的老大爷。往昔幻化成流光，缓慢地逸出他的身体。时间凝结成雾气，遮盖住旧日的陈伤。

他平和了，从容了，温善了，迟缓了。所有超凡的智慧都泯然于世间，所有锋利的尖刺都消解于众生。

他又睡着了，似乎再不愿醒来。红蕖每天早上赶去医院，给他擦脸，擦油，读书，读报，仍在等一个奇迹。

月欣依旧会对他说，爸，醒醒了，再睡我都要变老了。

而我总觉得，我认识的沧波早在2017年就已离开了。只是留下一个松软的皮囊，慰藉着他爱过恨过的人间。

至此，我们三个人的故事就讲完了。确切来说，是三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过完了他们的大半生。

这些年，我一直是一个人。大概这辈子也只能是一个人了。有时候我也会想，我和红蕖，还有沧波，我们三个人谁真正的幸福过。

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悲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