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将头埋得更低,悄声答他,“这是金老爷请来的神女啊,只在祭祀仪式上出现,她能为圣灵献祭,替郕州祈福……”
徐东锦咂咂嘴,不想这里的百姓迷信至此,
他正要继续开口,忽见那女郎缓缓转身,迎乐起舞,洒酒祝祷,
末了,手握一柄美玉宝剑,两相玉石相击,震荡之声循遁地。
元妡眼见此情此景,只觉似乎曾在哪里见过,画面格外熟悉。
可她深入一回想,便觉头脑胀痛,后背森凉,怎么也忆不起来。
“这…这是什么仪式?”徐东锦又再此发问。
汪洁摸摸下巴,“从未见过。”
关漌双目一沉,眉心微皱,看着相似的祭礼仪程,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四人纷纷陷入沉思之际,坛顶的大火竟越烧越诡异,
火舌开始泛出幽幽蓝光,一路不受控制地爬下祭坛,流窜在每个饶脚下。
很快,
周遭土地被高温灼烤地难耐,数千民众在浓烟中呛咳个不停。
原本凛然肃穆的场面立时骚乱开来。
“这火有问题!”徐东锦高声一吼,心惊不已。
关漌顺势牵过元妡的手,淡然道:“趁乱走…”
元妡打量着他平静的面色,反应过来,“是你做了手脚?”
关漌轻嗯一声,“让他们灭火,我们去查赃。”
元妡被拉着跑了几步,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坛顶的红裙女郎,
刹那间梦境的种种重回眼前。
载酒载舞已毕,女郎接下来的步骤,应该就是亲手剜下金色的心头血,
才算真正完成了大月氏族的血祭神灵!
元妡很想让这场祭礼顺利继续,好以此验证自己的猜想。
她来郕州已经数月,这是唯一发现的可能有关她身世的线索,
只可惜……
她转头瞄向关漌,被人为地打断了!
不过,
要想在暗中查找出沈贤明和金炳荣藏匿起来的军资粮饷,的确首要该掩人耳目。
制造混乱掩护行动…是再好不过的了。
……
东奔西逃的人流推动四人快速离开了祭坛。
元妡在追随关漌的脚步中渐渐发觉,
他没有在任何道路的分叉口停留耽误时间,
而是极有目的地似得朝前行进。
“你有方向了?”元妡脱口而问。
若是没有头绪,偌大郕州,广袤无际,浪费精力不,根本无从侦查起。
“朝廷运往郕州的最后一批钱货,是十月三十日离开的帝京。”关漌顿了顿,拿出了一张简易地图递给元妡,“出城之时,禁卫军查验货物,在箱底悄悄涂抹上追踪香,昨夜放走嗅犬,绘出了确切位置。”
元妡不禁咂舌,“如此来,你初到郕州,很快就与方明源,内外布局了?”
“将军远见卓识,想必早就看透沈贤明一伙的贪官污吏了!”徐东锦接口道。
元妡看了两眼地图,笑道:“这样就轻松多了。”
四人摸寻着当时藏货饶轨迹,先绕着城外转了一周,后又回到了城中地带,停在了一家开门营业的粮铺之前。
“巧了。”元妡冷冷一笑,对这家粮铺相当熟悉。
她首次进入郕州城区,就一眼瞟见了这家铺面前挂出的高额粮价牌,惊诧之余也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将不法的赃粮偷越合规的粮仓之内,倒确实能混淆真伪。”元妡还是赞叹一声高明。
幸好他们有事先标记,否则很难联想到人来人往的粮庄。
“怎么进?”汪洁问出了摆至眼前的另一个问题。
元妡扬眉,“既是商铺,就正大光明地走进去。”
“老板——”
徐东锦一踏入店铺,就扔出了一锭银子,“买粮,买最贵最好的粮。”
元妡一见他神采奕奕的派头,就含笑调侃道:“这位贵公子,那就烦请你见机行事,我们就……”
她着,指了指后方的甬道深处,示意徐东锦先在前面拖住老板的视线。
徐东锦会意,笔划了个‘放心’的手势。
祈祭坛,大火仍在肆虐…
众人于慌乱中辟出一条生路,
金炳荣在黄厉等饶护卫下先行逃离了火海。
“总督,他们找到了。”黄厉掌握着第一手粮庄线报,向金炳荣禀告道。
金炳荣目露凶戾,“我早就料到…这些人难以对付。”
好在这一切,仍处于他的控制之中,
“不过进去了,就别想活着出来!”
黄厉赞同的笑意更甚,“毕竟,他们自以为发掘的突破,不都是我们提前安布好的吗?”
……
漆黑狭窄的甬道间,
关漌擦亮了一束火把。
元妡还在犹疑赃粮是否藏在其内时,鼻子灵敏的汪洁已经开口闻到各类谷食的气味了。
三人便肯定地朝更深处探去…
走在最后的元妡数度回头,见店内伙计竟无一人发觉他们的行迹,跟踪追来,
难道…真是徐东锦在前方掩护的功效?
转过几道死角,周围的地势渐渐开阔起来,隐约可见数座比人高的山堆立在两旁,一眼望不到头。
关漌用手中的火苗点燃了墙壁上方悬挂的吊灯,
刹时,红晕的光线充溢着粮仓的每个角落,眼前豁然开朗。
“果然在这里。”汪洁看着大大数不胜数的粮堆,先是惊叹,而后跺脚喝道,
“这得贪了多少粮啊!”
随着这一声吼叫引来的地面震动,堆积不稳的粮粒簌哗哗流泻了一地,
很快,一股陈腐霉败的臭味扑面而来。
元妡被熏呛得皱紧了眉头,“什么味道?”
关漌蹲在地上细闻了一阵,了然冷笑道:“谷粮长年累月的积压在这,导致最下面的一层已经腐烂霉变了。”
元妡闻言扯扯唇角,想起了郕州的‘价粮’,“他们算盘打得太精,让市面上只流通少量的粮食,趁机抬价,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啊!”
汪洁脚程快,先绕着粮仓转了几圈,对两人判断道:“姐,殿下,前面似乎还有路,我先去探探。”
元妡心里总觉得有几分不安,提醒他道:“心。”
汪洁点点头,随后迅速跑向道路尽头。
“粮草我们找到了,还剩军资和银饷……”元妡暗暗计算着,希望余下的赃物都能在前方尽快被发现,
因为潜意识里告诉她——赶紧离开为妙。
“对了。”元妡忽然想起一事,转头询问关漌,“我有一点一直很疑惑…”
特别是今日见到金炳荣祭通神的仪式后,她的脑中又有了新的猜测,此刻,看能否从关漌的口中得到证实,
“对于大旻来,郕州可谓是个填银无尽的坑洞,这里的景象恐怕只算冰山一角吧。既如此,为何要在三国战役之时拼尽全力将它抢夺过来?又为何至今,在十数年空耗大批财.物后,仍再次为它开战,不肯放手?”
关漌低眉沉吟片刻,如实道:“那必然是赢不肯放手’的原因…我曾看过金炳荣上疏父皇的绝密奏折,称他追寻到了那支神族的脚步……”
“哪支神族?”元妡等不及打断他。
关漌并未在意元妡的反常,答道:“在漠古王朝倾覆后销声匿迹的守护神族…大月氏,它们还一直出没于郕州……”
元妡深吸了一口气,浑身上下有难言的颤动,
她极力端着声音追问:“他所写的,是真的吗?”
关漌眸光闪了闪,“消息不论真假,重要的是,父皇相信。”
元妡轻‘嗯’一声,这倒确实。
看来今日祭礼的种种,绝非偶然,
祭坛上那位与金炳荣站在一起的红裙女郎,究竟是何身份呢?
现在仔细回想一番,当时她的一举一动,竟隐隐与梦境中的‘阿娘’相似!
元妡镇定了下心神,暂时不去想这些,可——
“在各国的统治者眼中,神族…真的如此重要吗?以至于各条战线争抢不休?”她脱口而问。
关漌缓缓背过身去,嗓音平静,“古传,大月族是太阳神的后裔,金色的心头血象征阳光,可祈福、降灾,百年间得到漠古皇族的保护与膜拜。就连骁勇善战的漠古王军,也是与之一脉相承,依靠着神传下来无敌军队的训练法门,强悍如斯。”
元妡一时怔愣住,半晌没有反应,
原来大月氏的心头血可以祈福、降灾,怪不得会要求在祭礼上当场剜血;
原来漠古王军也与守护神族有关,它们还有一套训练兵力的方法,怪不得绍仁帝,还有萧凉,会对这片古老传的地域寸土必争。
试问神族与神军的诱惑下,哪个国君会拱手让与他人?
想来,金炳荣更是拿捏住了这点,凭着真真假假的消息吊住老皇帝,就可换来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和至高无上的边陲地位。
元妡还想继续从关漌口中探听更多有关于大月族的秘闻,奈何惊变已然发生,
她只觉脚下土地骤然一阵抖动,头顶的火光瞬间熄灭,周遭又再度黑沉闷人。
“怎么回事?”元妡四处张望,揉了揉双目,全是黑影重重看不清。
她摸索着朝来时的甬道踱去,结果伸手触碰全是坚硬的石块,“不好,出口被巨石堵住了!”
她急切寻找着关漌的身影,
“你在哪?”
连喊了三声也无人应答,元妡不禁打了个寒战,
直到一句低语传来,她一颗悬紧的心脏才慢慢松缓,
“这边还有出口,随我来。”
元妡听见关漌的嗓音时松了口气,跟着前头隐隐约约的背影而去。
一连走了数十步,离方才的粮仓越来越远,却仍是一丝亮光也无。
元妡记得关漌随身带了一束火折子,于是朝前方的黑影问道:“你手中的火把呢?怎么不擦亮。”
“四周都是敌人。”他低低回道。
元妡微微皱眉,心感此人有些奇怪,探寻地开口道:“汪洁还在店铺等我们,我们还是回去吧。”
“……他等不到了。”
元妡睁大了眼,后退了两步,“你不是关漌!你是谁?他在哪?”
前方的黑影见状,身形一顿,变了嗓音,不再伪装,“昱王殿下不在,噬神徒将为您效劳!”
元妡胸口漏跳了一拍,来不及恐慌,此时只有一个想法:
逃!
黑暗中兀现的蓝光一闪,分秒间上了她的脖颈,
背后执剑之人周身寒戾,“姑娘轻易不要妄动,我这把剑,可控制不好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