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枚铜印章。搭配火漆蜡条使用的那种,文艺且复古。自接任上枚铜印章爷爷的职位,我已经在天堂工作5113天了。封存灵魂生前的痛苦记忆是我的唯一使命。
我和我的主人一起共事很久了。记得刚刚以铜印章身份苏醒的时候,主人还是个小孩子,稚嫩温暖的小手掌轻轻握住铜柄,略显笨拙地按住一份又一份信封。
我们的办公地点悬浮于天堂楼梯的交界处。经过空中小屋判决者的层层筛选,鉴定为善良的灵魂会获得指引来到这里。他们排着队,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份属于自己的信。主人将融化好的蜡,滴在信的封口处,再将我印在上面。最后将信递还给灵魂,让其自己投入信箱。接受神灵给予他们的最后一缕温柔。
一
第1天
“你好啊,小铜印章,接下来我就是你的主人了,我们一起加油叭。”
我刚刚醒来不久,但这温柔的语调如一股清风瞬间吹醒了我的困顿。
“好~”
主人的手好小,要张开整张手掌才可以将我握住。
工作进展得很不顺利。他好像一直很难掌握融化蜡的火候,也不太会滴蜡,总是弄得整张桌子都沾满蜡油。不同灵魂的信都粘在了一起。他还要用小刀一点点割开。
“唉,真是个小笨蛋。”
“真的抱歉,我会很快弄好的。”主人出了好多汗,我感到自己的铜柄上布满了汗珠。
眼看着排队的灵魂越来越多,嘈杂声也渐渐显现出来。大多抱怨着为什么不选一个更有经验的封印者,他年龄太小了,根本无法胜任。
主人站了起来,“各位灵魂,请你们安静。先不要递给我信了,我现在必须要做好一些准备工作才可以继续办公。请你们到旁边休息。接信的时候我会按铃提醒。”
尽管声音是一幅孩子气,威力却大了好几分。谁听了恐怕都要照做,这更像是一种使命所然。大家都乖乖退到了后面,沉默不语。
应该过了很长时间吧,我呼呼睡了两大觉才被主人那声铃响惊醒。交界处的云雾多了起来,这是傍晚的征兆。
“都这么晚了,你还弄得完吗?”
“会的!相信我。”
真不知道他哪来得自信。每天至少要完成59份封印,可他目前才做完19份。但我的使用频率确实肉眼可见得提高了,几秒钟的间隙,我就被握起。
“给您,请放入后面的信箱。”
就这样保持着一定的频率,夜晚十一点四十九分,接过最后一封信,“给您,请放入后面。。。。。。”声音渐渐消失了,主人瘫软地趴在桌子上,胸脯平缓地伏动着,吸着蜡油的气味睡着了。
那位刚刚封好信的奶奶揉着眼睛,慈爱地望着他。
“请,请放入后面的信箱。”我以二倍速的语速冒出了一句。总感觉要完整地进行这最后的流程,才不会给灵魂留有遗憾。奶奶一脸诧异,却也一声不吭地走了。
二
第1429天
今天休假。主人破天荒地带我去散步,他将我揣进西服外套的大兜子里。我在黑暗中晃晃荡荡,头都转晕了。
“我们到啦,小铜印章!”
两根手指毫不费力得就把我抓了出来,才发现主人正躺在一片花海之中,浅金色的短发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小铜印章,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诶?!”身世??我好像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忽然说到这个?”
“昨天的小男孩让我感到了生命的无常,我好害怕你也是。”主人用手肘遮住双眼。
昨天的小男孩。
只记得,主人接过他的信时,愣了几秒。我在封锁记忆时,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
小男孩在远处追着一辆行驶的火车跑。火车上的一节车窗打开了,探出一个小脑瓜,他们都淌着鼻涕留着泪,大声喊着等你(我)回来。再之后,那辆火车和迎面驶来的另一辆相撞。几秒钟的时间,极大的冲击力。火车上的小男孩没保住性命。
我当时被彻底震撼到了。如此悲痛的记忆一直存留在这么小的孩子心里。实在残酷。
“那说来听听,我的身世。”
“其实每个在天堂工作的铜印章都是人间的小天使。神灵因为不忍心你们就此死去,便将在人间死去的灵魂幻化成铜印章,以这种身份再活一次。”
主人把我捧在手心,“但你们并不会像神灵一样,一直活下去,你会存活到你在人间逝世时年岁的两倍。”
“我一直以为铜印章是不会死的,在人间它只是一个物件,只有新旧之分。”
“嗯。”
“其实也没有什么难过的啊,可以活两倍呢,至少也该有四十年吧。”
“哈哈,也对。”主人是带着哭腔笑得。
回来的路上,主人一直捧着我,远处绯红色的晚霞,衬得天堂更多了几分静谧安详。我太爱这种氛围,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我喜欢睡觉,开心难过无聊的时候都睡。
三
第3979天
“噔噔噔”一个衣着艳丽,浓妆艳抹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走了上来。
“你长得真帅啊,我们以后有机会见面吗?”
什么??我工作了三千多天,第一次遇到搭讪我主人的灵魂。死后还有私心的魂魄属实少见。
“没有,我们生活在不同的轨迹。”
“那我留在这里就可以跟你在同一个轨迹了。”
“请不要当误我办公。”
封印!封印!怎么回事,我看不到她的记忆。
“我感应不到你的记忆。”
主人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你不该来这里,你的生命并未消逝。”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僵持了有半个钟,先生从远处的迷雾之中奔跑而来。
“先生,你怎么来了?”主人终于开口说话了。
先生怀里抱着一只神情恍惚的波斯猫。“得文,引渡错了灵魂!”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先生这么狼狈。额头布满了一连串的汗珠,气喘嘘嘘的,不过还是不失帅气。先生和得文共同管理着连接人间和神坛的唯一事务所:灵魂救赎收留所。先生是判决者;得文是引渡者,也是一只会变成人的波斯猫。
“这只猫我见过,它跑进我店里,一直抓我养的猫薄荷。然后我迷迷糊糊得就到了这里。”女人一脸困惑。
“猫薄荷?!”
“对啊,就是会让猫咪兴奋产生幻觉的一种植物。”
“哈哈哈哈哈哈哈。”先生笑了,没抱紧得文,一个扑空,得文摔到了地上。异色瞳孔圆滚滚地瞪着,忽然迅速起身,在地上转圈打滚。
惹得大家都捧腹大笑。傲娇的得文这次可丢尽了脸面,而且它现在还乐在其中。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小印和你的铜印章一起加油工作吧。”
先生一个响指,女人和得文一起消失了。
天堂的云雾开始多了起来。
“哇,当误了我这么长时间,看来今天又要加班了。”
四
第5113天
太过平常的一天,平常到主人都泡了杯咖啡打算消磨困意。咖啡的香气持续弥漫在我的鼻尖,香香的催我入了眠。梦里的我就在一口一口酌着咖啡。
主人晃动着我的铜柄,一摇一晃。
“醒醒,小铜印章,有灵魂要来啦~”
一个看起来只有6,7岁的小女孩正一步步走过来,越来越近,她长得真精致啊,衣着浅紫色的碎花吊带裙让人有一种花仙子的错觉。我恨不得赶快封印掉她痛苦的回忆。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应该无忧无虑地在天堂生活。
但主人迟迟没有接小女孩递给他的信。他把我拿起来,用手掌紧紧地握住,另一只手接过小女孩的灵魂。朝向我们经常散步的花海走去。
“我很喜欢写信,等我到天堂,你愿意为我写一封吗?”
“我会的,不过字迹可能很模糊,那是因为思念的缘故。”主人哽咽地说完这句话。
他流泪了,好像哭得很悲伤,我不明白为什么。
他们一起放了风筝。
我原来和主人说过,我喜欢放风筝,可是我们到现在都没一起放过。我陪伴了他这么久了,这个女孩子才和他见了一面,就毫不吝啬地被给予了我想要的。
我有点难过,不过来日方长嘛,我以后还有机会哒。
他们聊了好久好久,回到办公的地方已经到了深夜。
主人终于想起我,把我从手里放了下来。但他随即又亲了我一口,温暖的嘴唇碰触到我,心中一阵火辣辣的。
“要封印了。再见,我希望你可以过的一切都好。”
主人还是第一次对灵魂这么温柔啊。
我要被印上去了。但他的手一直颤巍巍地。
终于,我看到了那个记忆的画面:
穿着紫色碎花裙子的小女孩坐在河边写信,远处她的父母在搬着野餐要用的东西。一群小孩子在河边玩耍打闹,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铜印章,印章掉到了河里,女孩什么也没讲,就跳了下去,她溺水了,她应该是死去了。
但她最后变成了一枚铜印章。
原来这个女孩子就是我啊,我还以为我可以陪伴主人到天荒地老。没想到才14年,我就要消逝了。尽管我们封印了他人的痛苦记忆,可是属于我们之间的却永远也消逝不掉了。我依旧要带着这份情意,走上天堂。而于主人来讲,我只是他拥有的铜印章中的一个,他生命的一个不留踪迹的过客。
您别伤心啊。新的小铜印章又要来到主人的身边了。你们要好好共事,一起加油。。。。。。
“请...将信...放入到...后面的信...信箱里。”
“记得给我写信啊,还要用小铜印章封住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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