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你爸要不是急于还李涛的那笔高利贷,也不会逼着我出这笔彩礼钱的。敏敏,你千万不要想多了,更不要误会你爸。”
黄敏盯着他问:“你实话告诉我:为筹措这二十万元,你是不是在网络平台上借了钱?”
唐昕不想瞒她,很坦承地点点头:“我自己有十五万元积蓄,另外在网贷平台上借了五万元。你放心,那些平台都是很正规的,利息也不高。”
黄敏心里默算了一下:他不抽烟不喝酒,又是个孤儿,吃住都在黄家的古玩店内,每月工资三千五,至少可以存下两千五。五年下来,确实应该有十五万储蓄。
“好吧,这卡我放到保险柜里去,等下告诉我爸就行了。六月二号订婚时要办几桌酒席招待亲友,那个钱我来想办法,你不要再去网上贷款了。”
黄敏很爱唐昕,不想让他背负太重的债务,所以便叮嘱他。
在黄敏走进里面房间开保险箱放银行卡的时候,唐昕看了看堆放在店面一个角落里的几块翡翠原石,心里忍不住叹息一声。
黄敏的父亲黄志鑫,二十几年前就进驻到这个西北地区最大的古玩市场,盘下了现在的这个店面,取名“古鑫斋”。
他的古玩生意本来做得顺风顺水,十几年时间挣下了千万家产,在这个古玩市场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老板了。
孰料,三年前,跟他一起创业、同甘共苦二十余年的妻子,突然患病去世。
悲痛之余,他一改过去谨小慎微、稳打稳扎的做生意风格,迷上了大起大落、非常刺激的“赌石”生意。
结局是可想而知的:由于不懂行情,也缺乏鉴别原料的眼光和经验,三年的“赌石”生涯,几乎十赌九输,很快就耗光了千万家产,还欠下了一百多万元债务。
就在三天前,专门在古玩市场放高利贷的李涛,忽然带几个手下气势汹汹地闯进古鑫斋,勒令黄志鑫一周内将五十万元欠款还给他,否则就要按协议接管这个店子。
黄志鑫本来一直反对女儿与唐昕谈爱,便借李涛逼债的机会,要求唐昕出二十万彩礼钱与黄敏订婚。否则的话,就要将他赶出店子,永远不许与黄敏再见面……
“小唐,黄老板呢?”
一个粗哑的声音打断了唐昕的沉思,抬头一看,说话的是经常来店里销货的李达成。
李达成是个小文物贩子,专门走街串巷或者到农村去收一些旧货和古玩,然后转卖到古玩店里,赚点差价,俗称“铲地皮”。
“我师父去玉石原料市场看货去了,估计要到晚上才能回来。李哥,你是不是收到了什么俏货?”
李达成用手拍了拍斜挎在腰间的人造革皮包,喜气洋洋地说:“这次我去东水县铲地皮,捡了个大漏,淘到了一只永乐甜白釉高足杯。黄先生是我的老主顾,所以先拿来给他老人家看看。”
唐昕听到“甜白釉”三个字,吃了一惊:明朝永乐年间的甜白釉高足杯,如果是真货,那就老值钱了。随便到哪个拍卖行去,起拍价都是三百万元以上。
于是,他用怀疑的语气问:“李哥,你确定淘到的是真货?没有打眼吧!”
李达成怫然不悦道:“小唐,我铲地皮十几年,虽然没捡到啥大漏,却也很少打眼。这样吧,既然你不相信我,黄老板又不在,我去荣源斋找戴老板去。”
随后,他转身就欲往市场西边走。
黄敏恰好从里面房间出来,听到了他最后那句话,忙问:“李哥,是啥好货?能给我看看吗?”
李达成小心翼翼地从皮包里拿出一只通体洁白、釉色莹润如玉的高足杯,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绒布,垫在玻璃柜台上,然后将那只高足杯放在绒垫上,向黄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黄敏走到玻璃柜台前,先仔细看了看那只杯子的形状、釉色和胎的厚薄,然后轻轻托起杯子,朝底部哈了一口气,闻了闻味道,脸上流露出一丝喜色。
“唐昕,你来看看吧,这杯子有点意思。”
唐昕等她侧身让开后,也像她一样站到玻璃柜台前,先看了一下釉色和包浆,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
随后,他托起杯子,仔细看了看圈足和底部露胎的地方,又拿出放大镜在底部露胎处仔细观察了几分钟。
“怪事!从圈足和底部的火石红看,这分明就是一件年代久远的器物。可是,杯身上的釉色和包浆怎么看着不大对劲?”
唐昕心里嘀咕着,朝黄敏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对李达成说:“李哥,这件器物我们把持不准,要等我师父回来才能决定收不收。要不,您晚上再来?”
李达成笑道:“那我还是去荣源斋吧,戴老板是个爽快人,眼光也厉害,说不定到他那里还能卖个好价钱。”
说着,就准备伸手收杯子。
黄敏忙说:“李哥你稍等,我跟唐昕商量一下。”
随后,她将唐昕拉到里面房间里,急急地说:“那只杯子分明是真货啊,你在犹豫什么?”
“从底部的圈足和包浆以及火石红等特征看,这只杯子确实是真货。只是,那杯身上的釉色和包浆,我看着总觉得不对劲。”唐昕解释道。
“看瓷器看底部,这是一句老话,你忘记了吗?既然你确定杯底是真货,那还怀疑什么?快出去谈价吧!”
唐昕说:“你还是先打个电话给你爸吧,让他回来做主好一些。”
黄敏忙拿起手机,拨打了黄志鑫的号码,里面却传来“暂时无法接通”的语音提示。
“我爸可能正与人谈生意,把手机关了。走吧,我们先出去跟李老板谈一谈。要是价格合适的话,我们先买下来。”
经过讨价还价,这只杯子最后确定的价格是三十万元。
唐昕那张银行卡里有二十万元,黄敏有五万多私房钱,再加上保险柜里预留的五万元流动资金,最终凑出了这笔款项。
“唐昕,今天做成了这桩买卖,古鑫斋就可以走出困境了。这只杯子随便一出手,就应该有三百万元以上,不仅可以替我爸还清高利贷,你欠的网贷也可以一笔还掉,还可以留出一笔钱给我们举行订婚典礼。”
将李达成的价款结清后,黄敏喜滋滋地说。
唐昕却总觉得有点不踏实,但不想说出来扫黄敏的兴,所有只是笑了笑,沉默不语……
下午六点左右,黄志鑫终于满脸疲惫地回到了店里。
黄敏忙将那只杯子拿出来,喜气洋洋地说:“爸,我和唐昕今天捡了一个大漏,从李达成手里买到了这只永乐甜白釉高足杯。”
黄志鑫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接过杯子,很仔细地观察了一阵,又掏出放大镜左看右看,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敏敏,你们上了李达成的大当。这是一只阴阳杯,一文不值。”
“啊?”黄敏和唐昕同时瞪大了眼睛。
“师父,什么是阴阳杯?”唐昕急急地问。
“所谓‘阴阳杯’,就是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比如这只高足杯,杯底是真货,确实是永乐甜白釉,但杯身却是高仿的现代瓷,是用瓷器修补技术接上去的。”
在说话的同时,他拿起一把锤子,“铛铛”两声将杯身敲下来。
唐昕和黄敏俯身过去看了一下断面,果然有接补的痕迹。
“你们买这只杯子花了多少钱?”黄志鑫板着脸问。
“三十万。”黄敏答道。
“哪来的钱?”
“二十万是唐昕的彩礼,再加上我的私房钱五万、保险柜里的流动资金五万。”
“完了!完了!我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好不容易借到三十万元。本来指望小唐的二十万元凑齐五十万,还给李涛,没想到又被李达成骗走了。等下李涛就要来收账,这可怎么办?”
黄志鑫捶胸顿足地不住哀叹。
唐昕刚想上去去安慰他几句,忽见李涛带着五六个彪形大汉走了过来。
“黄老板,今天是还款期限的最后一天,那五十万元凑齐了吗?”
李涛令手下围在门口,皮笑肉不笑地问黄志鑫。
黄志鑫嗫嚅道:“李总,我手里暂时只有三十万元。要不,您先将这三十万元拿去,剩余的二十万元我三天内还给你。”
李涛脸一沉,喝道:“黄志鑫,你玩我是吗?上次我就说了:今日你若再不全额还款,我就接管你的店子,你不会这么健忘吧!”
说到这里,他朝外面的几个大汉招招手,说:“兄弟们进来,将他们三个赶出去,我要盘点这店子里的东西了。”
唐昕见状,横身拦到店子门口,转头对李涛说:“李总,我师父不过是欠了你五十万元,但这店子里的货物和其他财产加起来,起码上百万,你想全部侵占,这不是巧取豪夺吗?你们还讲不讲理了?”
李涛冷笑一声,忽然抬手抽了唐昕一个耳光,吼道:“你说老子不讲理?什么是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就是理。你小子再在这里瞎逼逼,信不信老子一脚踹死你?”
唐昕心下愤怒至极,抬手想还击他一个耳光,却被冲上来的两个彪形大汉死死地扭住了胳膊。
就在此时,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匆匆从西边跑过来,笑容满面地对李涛说:“李总,大家熟人熟事的,没必要这么搞吧!黄叔还欠你多少钱?我给他担着,等下就去我店里取钱。”
这个青年男子,名叫戴小军,就是李达成所说的“荣源斋”古玩店的老板。
李涛看着戴小军,又看了看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的黄敏,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淫邪的笑容:“戴老板这是给岳父来分忧解愁了吗?这市场里人人都说你喜欢黄志鑫的女儿,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小妞却爱上了他店里的小伙计,对你不理不睬的。既如此,你何必来趟这浑水呢?”
戴小军看一眼黄敏,有点尴尬地说:“李总,一码归一码。黄叔是我很敬重的长辈,也算是我半个师傅。在他遇到难题和困境时,我在能力范围内替他分忧解愁,不是很正常吗?”
李涛一拍手掌说:“好,戴老板够朋友、够义气!黄志鑫还欠我五十万元,刚刚他说手上有三十万,还有二十万元就由戴老板担保,我马上撕掉借条。”
黄敏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但一看父亲那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又忍住了……
接下来,黄志鑫拿出三十万元交给李涛。李涛当场将借条撕掉,跟随戴小军往外面走。
当经过唐昕面前时,李涛忽然用讥讽的语气说:“小子,为人要有自知之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不大现实的。据我看,戴老板与黄小姐才是天生一对的好姻缘,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唐昕双目如要喷出火来,无奈双臂被两个大汉死死地扭住,无法动作,便“呸”地朝李涛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李涛大怒,抬手又“啪啪啪”连抽了他几个耳光,直到黄敏过来死死拉住他才住手……
当店子里只剩下三人后,黄志鑫看了看脸颊肿胀的唐昕,叹了一口气说:“小唐,你今日看货走眼,害得我和敏敏又损失了十万元,可谓是雪上加霜。
“事已至此,我也不想追究你的责任,但我们的师徒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请你现在就离开古鑫斋,另谋高就吧!”
黄敏哭着说:“爸,买杯子的事,唐昕当时并不赞成的,是我坚持要买下来。你要怪就怪我,别赶唐昕走。”
唐昕看到黄志鑫脸上决绝和厌憎的表情,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在古鑫斋呆下去了,便对黄敏说:“敏敏,你别为难师父了。出了这样的事,我也没脸在古鑫斋呆下去。你放心,离开古鑫斋后,我会努力赚钱,到时候再风风光光地回来迎娶你!”
随后,他到里屋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用一只箱子提着出来,向黄志鑫鞠了一个躬,转身就欲往外面走。
“且慢!你我好歹师徒一场,现在你要走了,我也没什么贵重东西相赠。这样吧,那边角落里有几块翡翠原石,是我从一个贩子手里‘一枪打’收购来的,估计价值不大。你选一块带走,就当是留个纪念吧!”
所谓“一枪打”,是古玩行话,就是将一批货物好的坏的一起买卖,又称“一脚踢”。
唐昕本来不想要,但见黄敏眼泪汪汪的,不想让她为难,便随便挑选了一块翡翠原石,放进箱子里,转身大踏步离开了古鑫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