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有些不自在的是,这月神山上,好像没有什么活物一样,一点声音也没有,安静的有些诡异。
这时,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了一道悠扬的的琴音,打破了这份死寂。
夙弦驻足听了一会儿,原来,弹奏的是《四季谣》,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这一幕,仿佛有些熟悉,同样的月色下,同样的两人,弹奏的一曲《四季谣》,只是当初的那仿若谪仙般、清隽优雅的白衣少年,却让她此刻有些陌生起来。
不用于往日的模样,今夜他一身华贵的玄色锦衣,多了几分尊贵雍容,墨色的长发在夜风中飘扬,几乎要与周围的夜色融为一体。
素日里温和的眉眼染上了几分冷厉,一双黑眸深邃锐利,如古井寒潭,周身散发着一种冰冷的气息,唯独指尖下流泻而出的琴音,分毫未变。
也许变了,只是她听不出来罢了。
一曲毕,他站起身,走到夙弦面前,两人相对无言片刻后,他方才开口,“我要走了。”
夙弦了然地点点头,就算他不离开,她也是要想办法让他离开的,他的身份,已经不适合再留在夙家了。
“那,你多保重,你在这里等我,是来向我道别的?”夙弦也没问他是怎么上来的,也许是有什么隐秘的小路,也许是夙琅帮了他,也没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这都不重要了。
对于她来说,江离只是人生中的一个过客,过了,也就过去了。
“不,我不是来和你告别的,我是来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跟你走?”夙弦诧异地望着他,“我为什么要和你走?”
她自认,她从未给过他什么错误的暗示或是承诺,所以江离的问题,让她无法理解。
江离望着她,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茫然,心往下沉了沉,“阿弦,我今天既然站在这里,就断断不会容忍你再逃避,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当真从未对我动过心吗?”
他的目光压抑而隐忍,却又似带着某种期待,让夙弦有着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却很快坚定地摇头,“没有。”
没有吗?
也许有过的吧?夙弦一直觉得,自己不怎么会处理感情的事,也不太明白什么是喜欢一个人,怎么去喜欢一个人,所有的感情,都是懵懵懂懂,似是而非,连她自己都搞不明白。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现在对战无双是有些好感的,但曾经对江离,真的不确定。
也许当初月下一起抚琴的时候,他为她煮面的时候,有过那么一瞬间,片刻的悸动,但是却太短暂也太浅薄,很快便消散了。
如果没有战无双,如果她不知道他的身份,如果他们一直这样相处下去,也许她会喜欢他吧?
可那只是如果,只是也许。
夙弦知道,自己此刻最该做的就是坚定的拒绝,既然给不了对方感情,就不要让人抱有一丝的希望,这样,对自己对他都好。
“不可能的。”江离却不肯接受这个回答,一向清清冷冷的一个人,这个时候却失态了。
他上前一步,用力地抓住夙弦的肩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我不相信,你真的对我没有过一点点动心,阿弦,你选择战无双不过是为了夙家,不过是因为他有权有势对不对?
我知道,你不会喜欢他的,但是今天他能给你的,我也一样能给你,我会让你有着不输于未嫁之时的风光,你想要的,我也一样会捧到你的面前……”
“够了,”夙弦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挣脱开来,“你说出这样的话,就足以证明,你根本一点都不了解我,你不仅侮辱了我,也侮辱了你自己。”
“江离,别让我瞧不起你,让我对你最后的情分都耗尽。”
她夙弦怎么可能为了家族卖了自己?她若是不愿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勉强她。
她选择战无双,固然不是因为爱,也是自己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却并没有半分心不甘情不愿。
“江离,有些话,我原本没必要和你解释,但是既然你话说到了这里,我也不妨告诉你,我是心甘情愿嫁给战无双的,没有人勉强我。
而与你想的恰恰相反,这门婚事,是我以命相搏求来的,至今伤都没好全,差点还留了疤,所以,你别再自欺欺人了,死心吧,我这辈子只会嫁给他,绝不会跟你走。”
“那若是他死了呢,你也只嫁给他?”江离的脸色苍白的吓人,目光愈发冰冷起来。
“是,若是他死了,大不了我给他守寡一辈子!”夙弦也怒了,冲动的话未经思考就脱口而出,有这么诅咒人的吗?
她既然享受着战无双对她的好,就不会再做出那副不甘不愿的矫情姿态,不管在自己的心里,还是在外人面前,她的答案都是只有一个。
她是个护短的人,战无双既然是她选定的未婚夫,她自然也要护着他。
“你就当真那么喜欢他?”
“是。”
谁知,这个时候,江离却突然笑了,他原本冰冷的眼眸突然染上了浓的化不开的温柔,宛若月色下的星河,眼角微微发红,给那原本苍白的面容染上了几分妖冶。
夙弦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阿弦,你骗不了我的,你如果真的那么喜欢他,你就不会这么坦然地承认,你说我不了解你,其实我很了解你的。
你对感情,其实比我们所有人都认真,你很难真正对一个人动情,你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对战无双情根深种到了这种地步,所以,你在骗我,你想用这种方法,让我死心对不对?”
“随便你怎么想好了。”被人戳穿了心事,夙弦索性也不再辩解了。该说的她都说了,她不欠江离的。
“所以,你骗不了我,你今天,必须和我离开。”江离见劝不动她,突然逼近一步,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那样子,竟是要强行将人带走。
“放开,你放开我!”夙弦拼命地挣扎着,却发现,江离根本不像他表面表现出的那样文弱,他的力气,竟然比自己要大,要知道,哪怕是尉明烽那样的高手,都奈何不了她。
而更令人惊恐的是,他点了她的穴道。
此处荒无人烟,如果江离将她打晕,沿着小路带走,恐怕三天之后才会有人发现。
毕竟,没人想到他能悄无声息地上来,也没人会想到自己不在了。
想到这,夙弦急了,她必须想办法,先拖延时间再说。
“叶离歌!”
这三个字,成功让江离停下了动作。
“你有什么资格说喜欢我?你若是真的喜欢我,就不会一开始隐瞒身份接近我。
你不但身份是假的,连会武功的事,也一直在隐瞒我。”夙弦原本并不想将话说的这么明白,好歹两人也算相交一场,既然今后注定再无交集,也给彼此留最后一份脸面。
可是现在,却不得不说了,不仅是因为她对江离最后的一丝情分已经消耗殆尽,更因为她要自救。
“红梅对映雪下药的事,为什么会被人发现,成为阮拂晓要挟她的把柄,我记得那天,恰好你进了我的小厨房,为我做了那碗面。
阮拂晓明明是装的,为什么你会替她隐瞒?还有,夙绫中蛊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引我去城外?
这一切的一切,我不说,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到底瞒了我多久,骗了我多久?
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说喜欢我?又有什么资格对我说真诚二字?
所以,你今天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信,我不会相信你对我的心意,我只会觉得你想要用我要挟战无双和我哥哥,借兵给你,而我,不过是你利用的棋子罢了。”
夙弦知道,江离其实和她有些地方很像,清高、骄傲,绝对容不了这样的诋毁。特别是来自心爱之人的这种污蔑,对他绝对是莫大的侮辱,必定会让他愤怒。
果然,江离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我若是为了利用你,想要兵权的话,我根本不需要费这么大的周折来带你离开,我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夙琅心甘情愿地跟我走。
我强行带你走,很可能要同时得罪了夙家和战家,面临四面楚歌的境地,夙弦,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不能这样侮辱我对你的一片真心。
我说过,我从不屑于用利用女人的手段来行事,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如果你不是一开始,就抱着利用我的目的,为什么要隐瞒身份接近我,混进夙家?”
“我不否认,我进夙家确实有目的,但不是你想的那样,从我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没想过要利用你。”
“因为我长得像你娘?”夙弦冷笑,“那你喜欢的到底是我,还是我这张脸,亦或者是,通过我这张脸来怀念你母亲?”
她现在总算明白夙琅为什么想要毁了她的脸了,想必,也有这个原因吧。
“你说你从没利用我,那你做的那些,又算什么?”
“阿弦,”江离此刻却反而平静了下来,“感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的,更不是非黑即白的,就算一开始,并不是那么纯粹,可是慢慢的就会变的。
我承认,我确实做了一些伤害你的事,可是那并不代表我对你的感情就是假的。
最起码,我现在对你是真心的,哪怕你没有这张脸,哪怕你不是夙家大小姐,只是街头的一个乞丐,我也依然会爱你。”
“是吗?”夙弦冷笑,“可惜,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她一直觉得,这样的话,便是感情里最大的谎言。
若是她没有了这张脸,若是她变成了一个唯唯诺诺的乞丐,那她还是夙弦吗?她既然都不是夙弦了,那他爱的又是什么,这不是很可笑吗?
“你不相信我,那你就愿意相信战无双吗?你就那么肯定,他不是在利用你?他对你的感情,就是纯粹的?”
“起码他到现在为止,还没利用过我,而你,已经利用了我很多次。”
“阿弦,我向你保证,以后我再也不骗你了,我们好好的在一起,你若是想要尊荣,我便给你夺回来;你若是想要安宁的生活,我们便过着闲云野鹤、与世无争的日子,我会好好的照顾你,对你很好很好,所以,和我离开好不好?”
“我如果说不愿意,你能放过我吗?”夙弦眼中含着一丝祈求,望向江离。
这是夙弦第一次求他,却是为了离开他。
江离的心,一点点地冷了下来。
“你死了这条心吧,不管你愿不愿意,你今天都必须跟我走,阿弦,我可以宠你爱你,满足你所有的要求,但并不包括,离开我。”
“你如果今天强行带我走,我想我会恨你一辈子。”
“那就恨吧,起码你还留在我的身边,恨我也比忘了我要好。”江离完全无所谓了,任凭夙弦怎么说,都不为所动,向着山下走去。
这时,背后突然袭来一道劲风,江离下意识地避开,同时,一道真气击中了夙弦的穴道。
夙弦发现自己能动了,眼睛一亮,趁着江离躲避的时候,连忙挣脱了她的怀抱,用上平生最快的速度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去,直到撞入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
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战无双,我刚才好害怕。”夙弦声音带着几分哽咽,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方才那种恐慌来源于何处。
她不是怕自己会被江离囚禁一辈子,她自认为凭着自己的手段,只要江离有一丝的放松警惕,她就能逃出去。
她怕的是,她现在这个时候失踪了,是不是就永远都不能嫁给战无双了……
其实,对这份婚姻,她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坦然,她内心深处,也是有一丝期待的吧?
战无双还是第一次看到夙弦哭成这个样子,心都要碎了,他轻轻拍打着怀中的少女,似是用尽了平生全部的温柔轻声哄着她。
“好了,乖,不怕了,都是我不好,我来晚了。不过现有我在,没人能再欺负你,更没人可以勉强你做不喜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