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尹天旷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接着弯下腰从埋葬欧阳擎苍的墓穴中捡起了什么,放到手中浑不在意地把玩,不紧不慢地说道:“只是这欧阳少侠的墓穴中怎么又多了两朵鸢尾花?昨天咱们埋葬的时候并没有放鸢尾花在墓穴里吧?”
众人一愣,尹天旷手中拿的果真是一朵蓝色的鸢尾花,而欧阳擎苍的墓穴中也赫然放着一只鸢尾花。
“啊!”白玉珩的神经彻底崩溃了,背靠着身后的一株梅花树,身子一寸一寸蹭到了地上,“她真的是来索命了……他们两个都死了,就剩我一个……”
“她是谁?为何来索命?”尹天旷步步紧逼。他紧紧握着廿廿的手,只感到廿廿滑腻的小手上潮乎乎的,渗出了冷汗。“廿廿不怕,有天哥在。”尹天旷小声在廿廿耳边低语。廿廿紧紧靠着尹天旷,点了点头,神色镇定了许多。
“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清晰地记得她的头上戴着一朵蓝色鸢尾花。”白玉珩缓缓道来,似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听他接着说道:“那,应该已经是十年前了,我当时也只有十四岁。那一年,汉王府召集江湖各门派武林人士赴京城参加武林大会。我与莫兄、欧阳兄一同随各自的父兄亲友参加。”
星远小声对尹天旷道:“应该是九年前,昆仑派夺魁的那一次。”尹天旷冷哼一声:“那薛青元最喜结交官府。”
只听白玉珩接着说道:“那是我们第一次去京城,年纪又小,不能登台比武,于是闲暇时三个人约了一起游玩,那一日骑马来到京城郊外。那时正值酷暑,我们三个便来到城外的山林里避暑,顺便打点野味。却不想突然遇到了大暴雨,赶紧找了一个山洞避雨,却是这一辈子噩梦的开始。”
“那山洞里面有吓人的野兽吗?”廿廿好奇地问。白玉珩却不回答,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双目迷离地继续说道:“那雨下得好大,引发了泥石流,将山路都冲毁了,我们避雨的山洞口也被砂石掩埋了。我们三个人被困在了洞里。”
“只有你们三个人吗?”尹天旷冷冷地问道。
白玉珩有些惊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还有一对兄妹,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也在山洞里避雨。”
尹天旷不再说什么,若有所思地望着白玉珩。只听白玉珩继续说道:“那老天爷也不知怎么了,这雨一下就是三天三夜,我们几个被困在山洞里出不去,身上带的仅有的一点干粮也早就吃光了。那洞门被堵得死死的,我们身上没有工具,又饿得一点力气都没有,挖了两下就挖不动了,只能干等着人来救援,但山上的路都被冲毁了,别说他们不知道我们在哪儿,就算知道,也不是轻易能找到我们的。没有水源,没有食物,那个时候,我们都想到了一个字,就是‘死’。”
“那这几天,和你们一起困在山洞里的兄妹俩吃的什么呢?”素弦忍不住问道。
白玉珩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回答。只听尹天旷慢悠悠地道:“恐是那兄妹俩手里的干粮也早已被这三个少侠给抢夺过来了。”他将“少侠”二字拉得很长,语气中的轻蔑不言而喻。
白玉珩白了他一眼,恨恨地道:“生死边缘,所有人想的都是能活下去,谁能顾得了什么是非道义!换作是你们,也会一样!”他说完这话,众人不由都皱眉思索着若是自己处在那样的环境下会怎样。
还未待想清楚,只听白玉珩继续说道:“所有干粮都吃完了,我们几个饿得都要死了,甚至连山洞里长的野草,爬的虫子都吃得一点不剩,最后将目光盯向了那个小姑娘。”
众人听了,心中都是一凛,尹天旷明显感觉到紧紧靠着自己的廿廿身子颤了一颤。忙大声打断白玉珩道:“不要再说了!”说着,将廿廿揽进怀里,用双手堵住了她的耳朵。
那白玉珩却似乎已经沉迷于对往事的回忆中了,双眼迷离,一脸的陶醉:“你们知道饿得要死的时候能吃上一口肉是什么滋味吗?而且,是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那滋味简直……啧啧……”
梅林里一片寂静,仿佛能够清晰地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太阳,又隐没到了厚厚的云层后面。梅林中瞬间暗淡下来。
“那女孩儿的弟弟呢?你们怎么处……处理的?”朱盘烨斟酌了一番,还是用了“处理”这个词。
“不久之后,我们就被救了出去。我们见那男孩儿也快要被要饿死了,便将他姐姐的最后一块肉喂给了他,是死是活,由他去了。”白玉珩说这话时声音平静,但每一个字在众人听来却都似响雷炸裂一般。
“至今,我每每做梦都会梦到那女孩儿浑身血淋淋地来找我,看不清面目,只是头上别了一朵蓝色的鸢尾花,和她临死时一模一样。”白玉珩语气惊恐地说。
“出来吧!”尹天旷忽然高声喊了一声,喊的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周围一片寂静,并没有人回应,只听到风吹动梅林的刷刷声。过了一会儿,尹天旷又高声道:“你既然已经报了仇,不需要再藏了,出来吧!”众人屏气凝神,警觉地看着四周,终于,从太阳渐渐西斜的方向,一个青衣少年疏忽而出。
“公子早发现他了?”星远低声问尹天旷道。
尹天旷没有回答,径直对那少年道:“你,就是这鸢尾花姑娘的弟弟吧!”
那少年缓步走到众人面前,只见他面若敷粉,唇若含朱,眼似丹凤,鼻如悬胆,一头青丝似瀑布般披散在肩头,并没有梳发髻。众人中心不由暗暗喝彩道:“好一个俊俏的少年郎!”只有白玉珩像见了鬼一样浑身颤抖着,嘴里呜呜呀呀地叫着鬼啊。想是那少年和她姐姐长的有几分相似。不由得都十分惋惜。
尹天旷语气沉沉地道:“这位白公子说的是否属实?”
那少年将眉头一皱,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们这群魔鬼,又何止是……”说到这里,平复了一下心绪,又道:“我们姐弟俩何曾是正巧去山洞避雨遇到了他们,而是因着他们见了我阿姐生的好看,将我阿姐抓去了山洞的,我一路跟了去,亲眼见到他们……”他说到这里,语气中的悲愤、怒火喷涌而出,那眼神中恨不得要吃人。只是那少年说话的声音欠些雄性,倒是和死去的欧阳擎苍有几分相似。
尹天旷听到这里,若有所悟般地望着那个少年。
其他众人之前已经听了那样残忍的故事,听到这里,倒并没有多少惊异之色。
“却不想,遇到了山洪,我们几个便一齐被困在山洞里。他们抢了我们仅有的一点干粮,我不知道下一步还会对我和阿姐做些什么。我听村里的老人说蓝色的鸢尾花有毒,见山洞里长着这种花,便骗他们吃下,想毒死他们。怎知那花只是让人产生幻觉而已,反而让他们失去了心智,他们拿着刀去杀我阿姐,我与他们的争斗,被捅伤了胸口,他们见我受了伤,便商量着索性杀了我。阿姐为了保护我,冲上来自己将脖子抹到了刀上,只求他们能放过我……”他说到这里,不再说了,口中变成喃喃的自言自语:“是我害了阿姐,是我害了她……”
众人听到这里,想象着当时惨烈的场面,都不生唏嘘。
那少年忽地望向尹天旷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我从来没有露过面,你怎么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
尹天旷微微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开始并没有特别去怀疑这个梅林里除了我们这几个人外,还有其他人。我们都一直怀疑凶手是我们这些人里面的某一个,至多是那个骆庄主。直到,我今天看到了欧阳擎苍的这具尸体……”
“这具尸体有什么不妥吗?”那青衣少年微微皱着眉问道。
众人都疑惑地看着尹天旷,静静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说过,这个尸体身上没有木槿花的毒,而凶手也不可能在莫非韩拿到玉螭剑之后将毒药涂到剑上。另外,就是死亡时间。欧阳擎苍明明昨天死在了我们眼皮底下,而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却是好几天前,这也说不通。”他顿了顿,又道,“另外还有一个最大的疑点,就是昨天那具尸体的胸口上有一处深深的疤痕,而今天这具尸体的皮肤却白皙光滑。当这位少年述说自己胸口受过伤之后,我便更加笃定了。因为这只有一种可能,昨天我们见的尸体和今天的不是一具尸体,很显然,被人偷梁换柱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那之前那具尸体是谁的?那具尸体去哪儿了?到底哪一具尸体才是欧阳擎苍的呢?”众人恍然后,却又有了更多疑问。
“那之前那具尸体是谁的?那具尸体去哪儿了?到底哪一具尸体才是欧阳擎苍的呢?”众人恍然后,却又有了更多疑问。
“昨天的那具尸体,呵呵,就站在你我面前啊!”尹天淡然地说道,两只眼睛炯炯地盯着青衣少年。众人也不由将惊异又疑惑的目光投到青衣少年身上。
只见那青衣少年轻轻拍了两下手掌,不冷不热地说道:“不愧是名扬江湖的忆梅山庄少庄主,果真是大有过人之处啊。”
尹天旷淡淡一笑:“过奖了。”接着又道,“不仅是昨天的那具尸体,这几日和我们在一起的应该都是这位英俊的少年。”众人惊异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说说吧,你是怎样杀死欧阳擎苍的。”尹天旷道。
那少年冷哼一声:“我这点用毒杀人的小伎俩,在尹公子面前当真是班门弄斧了。”顿了顿,又道,“确实,早在他从福建来这庄子的路上,我便找机会毒死了他。然后易容成他样子,与莫非韩和白玉珩会合。后面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了。”
“你易容成欧阳擎苍,就不怕别人识破你?”白玉珩没好气地道。
少年冷冷一笑:“白公子识破了吗?”白玉珩瞪他一眼,说道:“我与欧阳兄一别数载,自然并不十分记得他长相举止的每个细节。”
尹天旷道:“而我们这些人,对于欧阳擎苍更是从未谋面,只是有所耳闻。也正是因此,这少年才顺利过关了。”
“哼,我与这个欧阳擎苍相处数月,每每忍不住想杀了他,却一直忍着没有下手,就是因为想要一起除掉你们三个魔鬼。后来听欧阳擎苍提起心中十分觊觎这把玉螭剑,还有这把剑的主人玉面侠的事,我便撺掇他邀请莫、白二人一起去抢夺玉螭剑,再找机会将他们三个混蛋一起送去见阎王。”那少年语气中依然充满恨意。
“看来你和欧阳少侠的关系不错,他对你倒是言听计从。”朱盘烨嘿嘿笑了一声道。
那少年听后,双颊微微一红,随后正色道:“为了取得他的信任,我确实花了不少心思。莫非韩和白玉珩两个人都出身自名门大族,平时进出都是前呼后拥,只有欧阳擎苍独自一人躲在东南的小岛上深居简出,我自然从他下手。”
“不对,不对……”白玉珩突然叫道,“你的姐姐和你一起来的,她是和你一起来报仇的……”白玉珩眼神凌乱,语气中带些疯狂。
那少年忽地仰起头笑了起来,笑声突然变得尖细柔媚,却又异常恐怖,在场所有人不由得寒毛直竖,疑惑又惊异地望着他。
“看来白公子到现在也没忘记我,我也是时时刻刻记得你呢!”他说这话时,声音和形态突然变得像个女人,一步一步地走到白玉珩面前。那白玉珩颤抖着身子想退,却被身后的那棵梅树阻住了去路。
“天!这世上还真有鬼!”星远低声叫道,声音中有惊诧,也含着一丝恐惧。
廿廿将身子又向尹天旷靠了靠,小声问道:“天哥,他是被他姐姐附体了吗?”尹天旷也正自疑惑,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你们杀死了我,又烧毁了我的身子,让我到阎王那里都不能转世投胎,只能做个孤魂野鬼。呵,我就时时跟着你,看你究竟遭到怎样下场!”
说到这里,那少年忽又换了男声,说道:“姐姐,我已经替你杀了欧阳和莫非韩两个禽兽,这一个就留给你吧。”众人一听,瞬间觉得脊背如临寒冰,冷气一直冒到头顶。
“好,小易,干的好!我做了鬼,也恨不得能生吃了他们!”那少年的举止和声音又变成了女人,只是眼神中那凄厉和仇恨未变。
“姐,这是你最喜欢的鸢尾花,”那少年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朵蓝色的花,正是之前在两具尸体下见过的鸢尾花。“我帮你戴到头上。”那少年说着,抬起头来,将蓝色的鸢尾花小心翼翼地插到自己头上。尹天旷等人看得眼睛都直了,每个人都一动不动,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那白玉珩也早已吓得脸色惨白。
那少年缓缓地矮下身,侧腿坐到白玉珩面前,用女声说道:“白公子,你已在世上苟且偷生了这么多年,是时候给我偿命了。”
那白玉珩颤抖着身子,也颤抖着声音道:“你……你当时是自杀的,我们……并……并没有要杀你……”
“你们……对我和我弟弟做出那种事,更甚于要我们性命……”那“女鬼”说着,伸出手去掐住了白玉珩的脖子。只见那双手修长又白皙,而且,是过于白皙了。
白玉珩挣扎着想反抗,却似乎使不出力气。只见他的脸一点一点变成青紫色,过不多久,便气绝身亡了。直到死,眼睛还一直瞪得大大的。
其他人见白玉珩死了,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生怕那“女鬼”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自己。却只见那“女鬼”缓缓站起了身,用男声说道:“姐姐,我们终于报仇了。”接着,那人又用女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姐姐,”那男声又说道,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只匕首,一下子插到了自己的胸口,用微弱的声音说了最后一句话“姐,最对不起你的人其实是我……”他说着,便慢慢倒下了。
过了许久,众人才如梦初醒,缓了一口气过来。看看四周,太阳已然快要落山。西方的天际涂抹着血一样的颜色,红得发紫。
“他,这是真的被他姐姐的魂魄附体了吗?”碧箫小心翼翼地问道,却依然一动不敢动,仿佛生怕动一下就会被女鬼注意。
“他,应该是这里出了问题。”尹天旷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换了我,经历他的遭遇,估计也会疯的。”朱盘烨的语气中不乏同情。
“我第一次见到,疯子有这样的。”素弦的语气中带着惊悚,“太吓人了。”
朱盘烨略带轻蔑地一笑:“你见的那些人都没经历过极端折磨罢了,在皇室中,也曾有这样的人……只是”朱盘烨略略沉吟了一下,又说道,“只是这个白玉珩虽然这几天神志有些不清醒,但也算在江湖中小有名气的,怎么会就被人活活掐死,没有反抗之力呢?”
“应该是因为他头上戴的那朵蓝色鸢尾花被浸了毒药吧,这个少年自己先服过解药了。”尹天旷说着,目光投向少年小易的尸体。随后叹了一口气道:“这人间待他确实有点薄情了。咱们将他们都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