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城的主要公路上,私家汽车寥寥无几,人们往返帝城各个角落,主要的工具就是自行车。
帝城的居民们大多住在拥挤狭小的杂院中,日常生活别说是隐私,就算那每顿饭吃什么,往往都是没办法不叫街坊知道的。
春天的帝城虽美,但也不枉金玉一瑕,每年初春时分,有那么几天,来自北方的气流卷着黄沙,淘气地给帝城染成金发——天空一片浑浊。
这天,帝城西区墨厂胡同一间小屋里,索英隔着玻璃指着漫天的黄雾问宋为民:“你看这天得闹腾多久?” “打了吧,我给你钱!!”为民在屋角一张凳子上坐着,吸了口烟继续说道。
“我问过了,南城有个地儿……” 索英打断了为民的话,瞅着天空的黄雾笑了起来:“哟,问过谁了?你丫以前准是带着别人去过好几次吧?” 北风突然狂啸起来,飞过小院,掀起屋顶的油毡,吹得挂在屋檐下面的铁锅和几辫大蒜左扭右摆。
只听得哐啷一声,不知谁家的什么东西被这骤然而至的淘气鬼打翻了。
“那么到底是去过几次呀?”索英笑着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宋为民:他今年四十出头,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三七分立在头顶,淡淡的两屡眉毛下面扔着两只大大的橄榄球眼,眸子明亮且深邃,原本一张小小的瓜子脸完全被左右两个颧骨扯宽了,高挺的鼻梁下面却是一张闺秀般的小嘴,唇若涂脂。
“嗯?我觉得至少得有这么多。
” 索英伸出右手的五个手指,在为民眼前晃悠来晃悠去。
为民拿起抽着一半的烟头就要往她的手上戳,索英机智的把手抽了回来,嗔了一句:“你干嘛?” “我说正经的,去打了吧。
” “我不。
”索英收起刚才那股顽皮劲,稍微整了整上衣,视线又从为民身上移开了,她瞅着旁边洗脸盆的铁架子默不作声。
为民猛吸了几口烟,将烟头掐灭在烟缸里,随即搓了搓双手,盖在了脸上。
沉默了一会儿,索英刚想要说话,就听为民双手盖住的嘴里传出了低低的声音:“你知道吧,我有老婆,还有一个女儿都7岁了,你别为难我了行吗?我下礼拜三……” “我为难你?”索英转回眼珠盯着为民那双手,她恨不得有X光眼,看看这双手后面的男人此时此刻是什么样的嘴脸。
她提高了嗓门问道:“我怎么为难你?我什么时候为难过你?” “我下礼拜三请假,陪着你去。
这儿有六百块钱,我要是没请下假来你就自己去。
”宋为民并不搭理索英,慢慢的抽开捂着脸的右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举在她面前。
“别瞎折腾了,你还年轻,找个对象成家吧。
” 这时,索英突然觉得一阵恶心,赶紧用手捂住了嘴。
宋为民赶紧起身扶着她走到了小院里一颗树下。
索英对着树根干呕了半天,也没吐出来。
她直起身子,一把甩开宋为民的手,转身进了屋。
宋为民望着这间小屋:这房是索英单位分配给她的,南房,面积二十多平方米。
屋顶上青瓦整齐,阴面铺着油毡为了夏季防雨。
山墙有三层砖厚,原本红色的砖头久经日月,已经变成相当可爱的巧克力色。
门框上面有一个雨搭,伸出房檐三尺多长,还没有完全融化掉的冰柱在初春时候总喜欢爬到这种雨搭上滴答滴答的提醒人们,温暖的春天马上就要来了。
从正窗和山墙上小窗的明亮程度来看,这家的主人倒也是个勤快人。
原来索英在化妆品工厂工作,做香水。
虽然在八十年代,大多数老百姓是不懂香水也无力消费这种奢侈品,高官,大商人又都追捧国外香水的品质,但是还是有一些华侨啊,知识分子啊对这种国产东西有需求,再有就是往各个招待所送一些。
所以虽说是国营企业,但手下也并没有成套的楼房给员工住。
只好分配一些平房,但这些分配房在那个时代又不是属于你个人,而是你有优先的承租权和使用权,房子还是国家的房子。
宋为民这在这里发呆的时候,小院的另一端,南房的门开了,从里面踱出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叟。
宋为民下意识的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那老头精炼的拿起地上的火筷子,夹起墙边码好的蜂窝煤中的一块,转身进屋去了。
宋为民清了清嗓子,开门也进了索英的小屋。
索英坐在床上,也不搭理宋为民。
自顾自的织着毛衣。
宋为民望着索英手中正织着的毛衣,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
他打破沉默说道:“等你织好了,也就不用穿毛衣了。
” “那你明年穿呗,别家的女孩从小就会做女工,就我小时候笨,贪玩。
如今才刚跟车间主任学会的。
”索英低头织着毛衣,又问了宋为民一句:“哎,你老婆给你织过毛衣没?” “小英,这个孩子我不能要!更不能认!”宋为民醉翁之意不在酒,终于直切正题。
“你好好地去寻个对象,将来有个家,再要孩子吧。
” “你说不要就不要?孩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索英显然对宋为民这突然转移的话题不高兴了。
她嘟囔着说道:“孩子我一定生下来,我帮你养着,你时常来看看我和孩子就行,我不要求别的。
如果你不想认……如果你不想认的话,等孩子长大了,我就跟孩子说你是孩子的舅舅不就得了。
” “你别这样,你还年轻,有好多事情不懂,也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宋为民又掏出了一颗烟。
火柴划过火鳞,刺啦一声,火苗窜了出来,随后火苗爬上了烟,将烟点着,于是香烟就有了前后之分,前者滚烫而热烈,后者冷漠而凄凉;前者甘愿自焚于烈焰中,后者独享前方自焚带来的芳香。
“为民,我决定告诉你我怀孕的那刻就已经决定要把孩子生下来了。
的确,世间好男子并不少,但你想过没有,你只是在这里说一句话,却要我怎么做?再去寻个人,从新再爱一次,再成家?我没有那份力量了,我已经把所有的爱全给你了。
我的孩子我要生下来,不管你认不认,你若觉得会给你添了大麻烦……” 索英说不下去了,呜咽的声音先撞到屋子四周的墙壁,再反弹到宋为民的耳朵里。
有人说,如果一个女子伤心时的哭声直接传进人的耳朵里,那么无论这个人多么冷血无情,多么理智深沉,他也会不由自主的产生怜悯之心。
“下礼拜三,就这一天,就算旷工我也会陪你去,你好好想想吧。
”宋为民猛吸一口烟,脸已经不再朝向索英,他举起刚才放在茶几上的牛皮纸信封摇了摇,“到了礼拜三你要还没想好的话,该说的我都说了,要钱我也就这么多,你自己看着办吧。
” 宋为民就这么走了,留下弥漫房间的抽噎声互相碰撞互相问候,索英和它们一起呆了几个小时。
她今年27岁,一张鹅蛋脸上处处有着男子般的俊俏,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目光深邃美丽。
终于,索英放下手中的毛衣,做出了决定——人工流产。
人们在充满欺骗与背叛的世界上,往往都忍耐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