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个子很高,穿一身黑红相间的运动服,虽然只是一个挺拔而修长的背影,但浑身散发出的高贵气势,硬是让过往的护士看得惊讶得张了好一会儿嘴才纷纷回过神来。
“天、天哪,先、先生,那边是重症监护室,您不能、您不能再去了。
” 有跑得稍快的护士连忙拦在他面前,抬头的瞬间,却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一样。
男人面无表情地低头,轮廓分明的脸庞上五官如刀刻般完美。
拦在他面前的女护士不由得看得呆了两秒。
仅仅是两秒的时间,男人嘴角一勾,手与此同时穿插过白大褂的腰间。
“天、天哪……”女护士下意识地闭眼。
良久,男人却没有吻下来。
一片唏嘘之中,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女护士红着脸睁开眼,面前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她抬头扫了白晃晃的周围一圈,才发现所有医护人员像着了魔似的纷纷看着她身后。
她回头,果然见那个男人站在身后的重症监护室门内。
“我还以为他去了哪里……”女护士正要松口气,这口气松到一半时,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看病房的门牌号,立刻又将松出去的半口气吸回来。
806病房,那是苏氏集团董事长苏洪杰的病房!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失职,我现在就——” “少爷?”镁光灯下,一个头发半白的男人睁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看向门口。
“少爷?”女护士跟着他的目光看向门口的男人。
“何叔,我来看看爸爸。
”男人依旧站得笔直,连肩膀都不曾晃动一下。
“少、少爷……”被称作何叔的男人几乎是反弹性地站起来,浑浊的眼中慢慢腾起一股雾气。
“少爷,这些天,这些天你到底去了哪里?老爷他、老爷他……”一步一步朝男人走去,微胖的身子将扎在背带西裤里的粉白格子衬衣撑得没有一丝皱褶。
男人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并不急着回话。
何叔走了两步,才发现门外此时已经围了不少好奇的医护人员。
“你们先出去吧,有什么需要我会再叫你们。
”何叔止住步子,勉强挺直身板地地吩咐他们。
站得最近的女护士终于回神,连话都忘了说,慌忙抱着文件夹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不忘轻手轻脚地将门合上。
“少爷!”等到磨砂玻璃上的人影离开过后,何叔慌忙上前扶住男人。
“少爷,这些天你都去了哪里?怎么现在才回来,老爷他、老爷他……”说着欲言又止地看向挂着点滴的病床。
一尘不染的白色被褥遮了病床的大部分,只露出了个面无血色的脸庞在外面。
从外貌来看,露在外面的这张脸的轮廓和被称作‘少爷’的男人颇像:同样分明的轮廓,同样高的鼻梁。
不同的是,被称作少爷的人长着双深邃的眼睛,而被称作老爷的人虽然闭着眼,但依稀能看出他的眼睛并不怎么深邃。
“少爷,您不知道,自从你失踪后,老爷就中了风,现在虽然脱离了危险期,但是医生说好像脑神经被压迫,很难才醒得过来。
”何叔说着又一副将哭要哭之势,抬手抹了抹眼角后,蹒跚着步子坐回病床旁,替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
“我知道。
”男人终于垂了眼睫,轻轻叹了口气。
“少爷您不知道!”何叔泪眼婆娑地回头:“老爷他是因为你失踪才会突然病倒的,老爷这一病,整个苏氏也跟着遭殃,二少爷一个人哪操持得过来啊!” “佑民怎么样了?”男人跟着脱口而出,才发现这句话他在昨天已经问过了。
何叔摇了摇了头,目光落回病床上面无血色的脸庞上:“二少爷倒是经常来看老爷,不过他又要兼顾苏氏又要来看老爷,哪里顾得上啊!” “何叔,你好好想想,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男人猛然抬头,天花板上的镁光灯照在漆黑微卷的短发上,在男人轮廓分明的脸上斜出一截阴影。
本就深邃的眼眸此刻在阴影之下就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碰巧窗外不合时宜地闪过一道闪电,折得男人的脸庞惨白一片。
何叔看得手一抖,随即轻轻将双手从打着点滴的手上拿开,忙自拍胸脯顺气:“少爷你真是吓死我了,你这不好好站在这里的吗?说什么死不死的胡话?” “不是。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形容有些欠妥,男人改口道:“我是说我怎么失踪的?”他稍微抬了抬头,如琥珀的一对眼眸在镁光灯下熠熠生辉。
“少爷你没事吧?”何叔狐疑看打量他,接着撑着膝盖起身,蹒跚几步走到他面前,举高手掌在他额头上摩挲。
“何叔,是否失忆是不能通过抚摸额头摸出来的。
”男人依旧面无表情。
“也对。
”何叔呢喃着放下手,往里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护士,护士!” 像是料到何叔会做什么一般,男人弯起修长的手指,做了个禁止的手势:“我没有失忆,只是关于我出事——我失踪这件事不记得了,这件事和爸爸病倒有很大的关系,我去问过佑民,佑民说大概一个月前我们全家去伽罗海湾游玩,回来的时候才发现我失踪了。
妈妈则说当时她当时喝醉了,对于此事一点也不记得,所以我想问问何叔你,去伽罗海湾的那天,你到底有没有看到什么?” “那天?”何叔坐回四脚凳子上,讷讷望着男人身后,眼神忽然变得空旷而悠远,好像忽然一下子回到了苏氏一家出海游玩的那天。
“那天为了苏氏集团下面的苏夫人珠宝公司上市,夫人提议在开游艇去伽罗海湾捕鱼开party庆祝,我还记得那天天气不错,二少爷不一会就钓上来许多海鱼,少爷你也吊上来许多海鱼,后来大家都玩到很晚,夫人和老爷还有二少爷都喝得醉醺醺的,只有少爷你一个人清醒地睡了。
后来我醒来的时候,游艇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离了海湾。
” “何叔,你好好想想,到底有没有漏掉什么?”尽管得到的是他意料之中的回答,但他总觉得,何叔一定漏掉了什么。
“没有。
”何叔摇了摇头。
“那天除了我们家人还有去参加了party?” “除了老夫夫人少爷你和二少爷,还有苏夫人的代言人韩彩娜小姐,以及苏夫人的执行董长万先生,除此之外就是苏氏的模特们和一些杂务人员。
” “何叔,你再仔细想想,那天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吗?”*///////////////////////////////7/777777 “没有了。
”何叔从记忆中回过神来,疑惑地望着眼前的男人,诧异道:“少爷你真的全都不记得了吗?” “我一觉醒来之后关于那件事全都不记得了。
” “没关系,反正少爷你也回来了不是吗?”何叔笑了笑,弯弯的眼眸中有泪光闪闪。
男人这回没有回答何叔的话,而是神情复杂地望了病床一眼,然后皱眉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走廊上响起花痴的议论声。
夜幕已经垂下,整个南市一片灯火阑珊。
男人出了医院后直接打车去了BOM大厦。
他站在大厦顶楼,眼睫一低,就能看到这座灯火辉煌的城市尽缩于眼底。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九月了。
”桂花的香味随着夜风飘进他鼻子,有些痒。
而距离那件事,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那件事到底具体是什么事,又发生了什么,他实在记不起丁点半分,脑海中就好像有个无形的橡皮擦,将那件事的记忆擦得一点不剩。
还记得他醒来时,是在伽罗海湾的一处海岸,他睁眼的刹那,漆黑如墨的天空骤时电闪雷鸣,滂沱大雨刷天刷地落下来,滴滴大雨如石子一般砸在他身上。
“我怎么会在这……”他精疲力尽地扒着海滩上的沙,缓缓向岸上的高地上爬。
雨水混杂着泥沙飞溅在他脸上,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死在这里……” “可是你已经死了。
” 他抬头,只见大雨滂沱的夜里半点等光亮都没有,又怎么会有人跟他说话。
似乎为了印证他心中所想一般,一道闪电猛然将整个海滩照得明亮如昼。
“你现在已经死了,但是因为你并不想死,又并非自愿死亡,所以你成为了恶魔。
”那声音从上空响起,空灵而悠远,一时竟让人听不清男女。
他抬头,漫天大雨浓缩于眼中。
“什么恶魔?”他抬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恶魔就是。
”那声音一响,闪电就随之一闪:“其实每个人在这世界上,活的都是一个身份,比如父母的孩子,老师的学生。
如果哪天拥有这个身份的人死了,那么他的身份也会渐渐被人遗忘,而你只是在这个世界上的身份死了,因为是意外,所以你将成为恶魔。
恶魔即是,在这个世界上毫无身份的人。
” “什么是毫无身份的人?” “以永远流浪的身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只能记住你三天,三天过后,你的名字和你外貌关于你的记忆都会被时间抹除。
” “那这和死了有什么差别?” “如果你找到自己死的真相,那么你就可以选择是否复活。
”那声音顿了顿,又接着说:“或者和一个活着的人签订恶魔契约,那么你就可以和他互换身份,拥有他的身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包括性别和外貌,而他则会成为恶魔。
签订契约的人可以看见真实的对方,而其他人只能看到交换后的身份。
” “恶魔……身份互换……”男人喃喃自语,还在琢磨话里具体的意思,天空忽然又划过一道闪电:“如果交换后不想看到真实的对方,只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到你接受事实,你自然会明白恶魔规则。
这是上天给你机会,也是你抛弃这个世界的惩罚,去吧,去寻找真相吧。
” “真相?”男人终于从记忆中回过神来。
许多天后他终于体会那番话里的意思,他醒来之后爸爸就病倒了,无论是他去医院看望多少次,依然会被护士拦着,何叔也总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
不管他怎么问何叔或者是问苏佑民或者是谁,得到的答复永远都是千篇一律。
“到底要我怎样做……”男人挺拔的身影嵌在阴影里。
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月,而整件事却毫无进展。
他垂眼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开。
余光冷不防落在一米高的护墙上。
楼顶清冷的灯光如细小的雪花洒下。